我从不知孤独，直到遇见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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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日将原本青灰的天空划出一道裂缝在天边流出一汪红霞。江风把死寂的水面吹拂起层层波纹。我端坐在江边的长椅上，一会看天，一会看水，分不清是谁在汩汩潺潺，呜呜咽咽。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在江边散步。情侣相依相偎，耳鬓厮磨。奔跑的男男女女，坚毅执着。人们来来往往，相互消磨。如此和谐悠闲的黄昏，他缓缓踏入我的世界，如同野人。

紧邻江水。他佝偻着腰向我走来。瘦弱不堪的身体却背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黑布包裹。身穿发白的红色运动服，皮肤黝黑，头发和胡子乱七八糟。说不出的怪异。像野人，像小偷，像流浪汉，像圣诞老人，像……他在哭。那张脸越来越近，两行清泪神鬼不知地涌出眼眶。江风吹干泪痕，独留紧锁的眉。我突然麻痹，这张脸以前见过，而且见过很多遍。眉宇间的深痕多么眼熟。是他！他飘摇着从我面前经过，滑稽的背影朝红霞走去。

“小顾，对不起，久等了。”

“没关系，小梅。你还记得那个离家出走的高中同学吗？”

“有点印象。整天苦着脸，满身晦气的家伙。为什么提起他？先聊聊工作吧。”

“他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好像叫张什么，张……”

“张中庭！”

我激动地站起身，看着他远去的方向。

“张中庭？好像是这个名字。顾鸢，你怎么了？”

“我刚才看见他了。”

“都过去这么多年了，就算他站在你面前，估计你也认不出。”

“我记得他的眉毛。”

“不会吧！难道你曾经对他有意思？”

“当然没有。我只是想起自从他失踪，他的妈妈每天都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。好可怜。”

“哎。女人都可怜，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能够伤害我们。别想他了，你的行李呢？”

“就这一个背包，以前的东西都扔了。”

“扔了也好。反正也没有值钱的东西。走，我请你吃饭去。”

一个孤儿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。

我背着包跟在小梅身后。几年没见，她漂亮很多。齐肩短发染成浅棕色，暗红的双唇稍显轻薄，皮肤比原来更加白皙，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从容。我低下头，有些失落。小梅带我来到马路边的小摊坐下。胖老板上下打量我一眼，然后看向小梅。

“你又找到新人了。”

“她是我同学。我俩以前是好姐妹。你可以叫她小顾。”

以前？我的心突然下沉。

“今天吃点啥？”

“酸辣土豆丝，包菜炒肉片，两碗米饭。”

胖老板揭开保鲜膜，提前切好的菜倒进锅里，噼里啪啦。不一会，两道菜就已完成。我从不考虑食物的味道好坏。在我的认知里只有能吃的东西和不能吃的东西。我无法想象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。

“小顾，明天我带你去公司报道。我们公司是专门卖化妆品的，同事都是女人，特别好相处。工资嘛，每个月两千块钱。当然，你卖的越多，工资越高。你在听我说话吗？”

“在听呢。”

其实我还在想那个张中庭。

吃完饭我抢着把钱付了。小梅带我穿过两条街来到住处。走进电梯，她按下二十五层的按钮。

“住这么高啊？”

二十五，这已经是那三排按钮中最大的数字，刚好也是我的年龄。

“人往高处走嘛。房间里加上你，共住了四个人。每人一个月三百块房租。”

“房租，等发工资再给你。”

我拘谨地说道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。可是，已经不是以前。

“没问题，咱俩啥关系。缺钱就和我说。”

小梅轻轻搂着我的肩膀。

走出电梯，楼道两边加起来有二十间房，如同走进宾馆。走到最深处，小梅打开房门，狭窄的房间一览无遗。两张床，一张长桌，桌子上放满化妆品。床底塞着行李箱，墙角整整齐齐摆满鞋子。

“咱俩睡里面那张床，另外两个同事还没回来。公司五点下班，她们总是工作到九点。出门在外不都为了钱嘛。上个同事离开时留下一些日用品，你可以拿去用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除了买衣服和化妆品，其它地方能省就省。想方设法把自己变美才是最重要的。小顾，你平时也不化妆，这可不行。你会化妆吧？”

“会一点。”

“没事，我教你。干我们这行必须学会化妆和护肤。要不然怎么说服客人买我们的产品。今天我先教你卸妆。”

小梅从桌子上的粉色化妆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。

“这是我们公司的卸妆油。特别好用。先倒一些在棉巾上卸去眼妆。就像这样。然后倒在手心里，均匀地涂抹在脸上，用手指轻轻地由内向外，由下往上在脸上转圈，像这样就可以用洁面乳洗掉了。走，跟我来。”

小梅带我来到洗漱间，旁边就是公共浴室。她洗完脸在我手上也挤了一坨洁面乳。

“你也洗洗脸。”

“你太粗鲁了，温柔一点。用手指在脸上轻轻转圈。对，就是这样。”

“别用毛巾擦，用纸巾，保持湿润。”

“先洗澡吧，洗好之后我再教你护肤。”

我拿着别人的盆，盆里放着别人的洗漱用品，穿着别人的拖鞋，站在陌生的城市，陌生的浴室，陌生人的后面排队。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，从小到大，都是这么过来的。洗完澡，小梅给我贴上面膜。接下来是一套我从未经历过的流程，爽肤水在脸上拍拍拍，眼霜，乳液在脸上摸来摸去，还有什么修护精华液，护理霜。小梅从化妆包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在我脸上折腾。

“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公司生产的，只要坚持使用，你会变漂亮的。”

小梅把镜子递给我。皮肤确实比之前水嫩些，比起她还是暗沉许多。

“谢谢你。几年没见，你学会这么多东西。不像我，啥都不会。”

“慢慢来。这个世界上，美就是唯一真理。”

吱呀一声，门被推开。进来两个女人，后面还跟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。

“你们回来了。她是我的同学，也是新同事。”

“小姑娘挺水灵的。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顾鸢，叫我小顾就好。”

和我说话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，浓妆艳抹。小男孩紧紧抓住她的手。

“你叫我红姐就可以。他是我的儿子，暑假来找我玩。快给姐姐做个自我介绍。”

“顾姐姐，你好，我叫阳阳，今年七岁了。”

“你好，阳阳。”

“她是小曾，刚毕业，不怎么说话。”

小曾对我点头示意，我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。她红着脸躲避我的视线。

闲聊两句，她们开始卸妆，洗澡，护肤。阳阳找我下象棋。没想到他还挺厉害，我完全不是对手。见我一直输，他又改玩五子棋，不过我还是输多赢少。回忆起以前上课和小梅下五子棋，一节课我能输二十局。等她们忙完已经快十二点，关上灯大家迅速入眠。

一夜无梦，天亮了。

睁开眼，三个女人正挤在桌子上化妆。阳阳坐在床沿冲我傻笑。

“快去洗漱，等会我教你化妆。对自己温柔点。”

我端着盆走到洗漱间，阳阳拎着小板凳也跟了过来。他踩在凳子上拧开水龙头，开始刷牙。我一边刷牙，一边看着他。他漱完口，把洁面乳涂在脸上，两只小手轻轻揉搓，接着用海绵扑在脸上轻轻擦拭，冲洗干净后龇牙咧嘴地看着我。他竟然在教我。回到房间，小梅拿出一排化妆品摆在我面前。

“今天时间不早了，就化个简妆吧。先涂上保湿乳，防晒霜。再抹上粉底液，还有定妆粉。这一步很关键，一定要均匀地扑在脸上。现在可以画眉了，改天把你的眉毛修一下。涂眼影，夹睫毛，画眼线，睫毛膏。好了，快结束了，涂上腮红，最后画一个粉嫩的唇妆。大功告成。你记住步骤了吧？”

“差不多。”

“以后再细细告诉你每一步的手法和注意事项。”

我站起身，脑袋一阵眩晕，腿也麻木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陌生又美丽。

“阳阳，漂亮吗？”

“漂亮！”

小梅冲了一杯胶原蛋白粉，配上两颗金色胶囊，一口气吞进肚子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

“鱼油胶囊。对身体好的。健康才能美丽。走喽，去上班。”

在楼下吃了豆浆油条，她们带我走进大厦，坐电梯来到工作室。推开门，里面大概坐了三十多位女同事。小梅带我向大家打完招呼，随即入座，我坐在她身边紧张不安。九点整，一男一女从办公室走到台上。

“那是我们室长和她老公。全公司唯一男人。也是我们的产品顾问。”

音乐响起，大家唱歌跳舞。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。每个人都笑容满面，生机勃勃。一曲终了，大家纷纷坐下。室长的目光在人群中扫射，最后停留在我身上。

“早上好！小梅那组今天有一位新成员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。大家给她掌声鼓励，请她上来自我介绍。”

我艰难走上台，强装镇定。好恐怖，一排排冷漠的笑脸。阳光透过百叶窗横在她们脸上，忽明忽暗。

“大家好，我叫顾鸢。以后还请多多关照。”

“你为什么加入我们？”

“为了钱。”

“加油！你来对地方了。没有钱我们的人生会变得很无趣。钱能买来健康，买来时间，买来美丽，买来自尊。所以我们要努力赚钱。今年的销售冠军我奖励她一辆汽车。大家加油！你先回到座位上吧。”

大家激动尖叫，掌声比刚才热烈百倍。接下来开始这个星期的业绩汇总，室长眉飞色舞地念出一串串数据，大家掌声不断。下个环节，室长老公拿出新产品给我们培训。大家拿出小本子边听边记。他说了一堆优点，各种推销手法。然后又向大家提问，让人模拟推销。我头昏脑胀，沉闷得喘不过气。她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，我和阳阳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。终于散会，各个组长留下来接待客人。小组成员去大街上招揽生意。临走前，小梅拉着我和小曾说了些企业文化，推销技巧。

“小曾，你来这快半个月了，才做成几单。一定要加油，不要那么内向。见人就夸她漂亮，给人家哄开心再推荐产品。今天你带着小顾，教教她。希望你们能负负得正。别的组都七八个人，我们就四个人，为了年底汽车你们要卖出更多产品，或者找到更多人加入我们。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平台，又能赚钱，又能变漂亮，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成功。看看墙上写的公司宗旨：让每个女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美丽。你们去吧，加油！”

我和小曾走出大厦，烈日当头。她不说话，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。没走多久就遇见红姐和阳阳。

“我想和她们一起。”

阳阳向红姐撒娇。红姐苦笑着看过来。

“没关系。让阳阳和我们一起吧。”

阳阳开心地跑过来牵着我俩的手。

“给你们点钱，路上买吃的。阳阳要听话喔，不要给姐姐添麻烦。”

红姐硬生生塞给我二十块钱。我们朝不同的方向去招揽客人。我把钱放进阳阳的口袋，他一路上蹦蹦跳跳，开心极了。

“鸢姐，你饿吗？”

小曾红着脸轻声说道。

“不饿。”

“我们去附近的小吃街吧。”

“嗯，好。”

小曾提问之前心里早已准备好答案。她不喜欢说话，每次说话都有极强目的性。这种人很容易被人玩弄，你能轻易知道她内心渴望。小吃街芳香四溢，人来人往。

“鸢姐，你想吃冰沙吗？”

“想。”

“顾姐姐，你想吃鱿鱼吗？”

“想。”

我带着她俩从街头吃到街尾。总能看见流浪汉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。他们有些疯癫，没人愿意接近。我又想起那个张中庭。穿过这条街，路两边全是卖衣服的商店。各式各样新潮的服饰，看得我走不动路。好漂亮的遮阳帽，这白色短裙好可爱，凉鞋也好看。我曾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服装设计师。我走走停停，兴奋地驻足欣赏商店里的衣服。那件旗袍勾走了我的魂魄，我浑浑噩噩地走进这家旗袍店。洁白的布料刺上几朵不知名的花，红色的线如同渗出的血。纯白的梦，晶莹剔透的梦，醒不来的梦。穿上它，我的人生一定无比美妙，如梦似真。我将不再是那个穿着别人的衣服，茫茫人海中那个最普通的女孩。

“多少钱？”

“八千。所有旗袍都是手工刺绣，每种花色只有一件，绝对是独一无二。”

我赶紧抽回情不自禁伸出去的手，害怕把它弄脏了。心在狂跳，身体正在下坠，难以呼吸。

“老板，这些钱给你当作订金，等我攒够钱马上来把它带走。您别把它卖给别人好吗？”

我翻遍所有口袋，身上只有两百七十块钱。我捏着两百元哀求老板。

“这可不行。”

我失落地低下头。

“再加五百元！”

小曾掏出五百块钱拍在老板手里。

“再加二十元！”

阳阳掏出二十块钱拍在老板手里。

我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，然后把自己的两百块钱也塞给老板，泪光闪闪地盯着他。

“行。我写个收据。下次你来，还要给我八千元才能把这件旗袍带走。”

“谢谢老板！”

“谢谢小曾！”

我拉起小曾的手，她红着脸躲到阳阳身后。她像含羞草。

“谢谢阳阳！”

“小顾姐姐穿上它一定很漂亮。”

为了尽快穿上它，我必须努力赚钱。

“小曾，你赶紧教我怎么推销产品吧。”

我们仨蹲在路边等待猎物，眼睛不停寻找路过的女生。等到合适的小曾就冲上去开始教学。

“您好，美女。您今天好漂亮呀！您的皮肤好白呀！我们公司新推出的防晒霜特别适合您。您现在方便吗？我带您去我们店看看吧，面膜，口红，香水，什么都有。不买没关系，只要跟我去店里就能免费送您一支眉笔。”

“走开，别跟着我！”

“不去！没时间。”

“离我远点！”

小曾被接二连三拒绝，满脸无奈。

“鸢姐，你学会了吗？”

“我……”

阳阳笑得合不拢嘴。

“鸢姐，我今天把压箱底的绝招教你。”

小曾像一只燕子扑到男生面前。

“帅哥，你长得真好看。现在天气炎热，一定要做好防晒。可以跟我一起去店里看看吗？防晒霜，面膜，洗面奶都有适合你的。现在购买还有优惠哦！”

“那好吧。”

我和阳阳大眼瞪小眼。原来是美人计。

“阳阳，你觉得我能做到吗？”

“顾姐姐，加油！”

我鼓起勇气，迈出第一步。

“帅哥，你好。我是卖护肤品的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店里看看？我们店就在附近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又没有女朋友，干嘛要护肤？”

“你不护肤才没有女朋友。”

“那你做我女朋友，我就护肤。”

“你可以先和我去店里看看吗？”

“你让我亲一下，我就去。”

“神经病！”

我拉着阳阳仓皇而逃。怎么会有这种人。不知不觉走到江边。朝着落日走去，我又遇见他。他盘腿坐在长椅上，面前的黑布摆满了玩具，果然是圣诞老人。

“张中庭！”

他皱着眉仔细打量我，然后用掌心猛拍脑壳。

“顾鸢！”

旁边有一个小型乐园，滑滑梯，跷跷板，叽叽喳喳的小孩。

“好久不见，你在这卖玩具？”

“是，打发时间。他是？”

“同事的孩子。他叫阳阳。”

“阳阳，我送你一个遥控汽车。”

阳阳没有马上接过遥控汽车，先是满脸期待地看着我。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张中庭，他微皱的眉头让我更加不知所措。虽然做过两年同学，却也没说过几句话。几秒钟的沉默使他原本站直的身体瞬间萎靡下去。

“快谢谢人家。”

“谢谢叔叔！”

阳阳跑到一边，开心地玩弄遥控汽车。我和张中庭尴尬地在原地打转。本想缓解尴尬，我却问了一个让气氛更加沉闷的问题。

“这些年过得好吗？”

“我……挺好的。”

他看着自己的脚，小声说道。落日余晖在他眼睛里闪烁。我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家，显然不合时宜。

“我也送你一个玩具吧。”

张中庭蹲下身从袋子里抽出一根荧光棒，折成手环套在我的手腕上。我的手腕传来一阵凉意，围绕起一圈鲜红的光芒。

“谢谢。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。”

“不用，不用谢。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。你在附近工作吗？”

“是，今天第一天上班。”

“我经常来这卖玩具。只要不下雨，你来这准能找到我。”

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？”

我迫不及待地说，不知为何，这句话似乎在心里憋了好久。他每多沉默一秒，我的心就会收紧一些。

“你陪我去吃小笼包吧，附近有一家店我路过很多次都有人排队，我有些害怕人多的地方。”

“好。我请客。”

夜色降临，岸边亮起路灯，梧桐树叶青脆透亮。阳阳操控着小汽车在地上表演特技，吸引来不少小朋友围观。孩子们拽着妈妈的手，来到玩具摊。不一会就卖出去许多玩具，发条青蛙，毛绒小狗，恐龙模型。卖得最好的还是荧光棒，孩子们戴着五颜六色的项圈，手环脚环，四处炫耀。我摸了摸自己的手环，开心地笑着。

收摊。

我们来得比较晚，门口没人排队，但是店里也座无虚席。我和阳阳每人点了一碗面和一笼小笼包，而张中庭却只点了一笼小笼包。

“你太瘦了，应该多吃点。”

“我已经习惯饥饿，吃多了总是想吐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这些年我出海捕鱼，怎么也克服不了晕船。为了少吐点，只好少吃点。身体愈发虚弱，干不了重活。前段时间船靠岸的时候，船长把我赶了下来。”

“那你要多吃点橘子。”

“我喜欢吃胡萝卜。”

小笼包来了。张中庭夹起一个放进嘴里，虽然依旧皱着眉，却也满脸喜悦。

“真好吃。”

我赶紧吃一个，仔细琢磨哪里好吃。不就是小笼包的味道吗？

“阳阳，好吃吗？”

“好吃。”

是不是男人都很容易满足？

“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？”

张中庭低下头沉默不语。

有些人内心越是汹涌澎湃，越是沉默，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很难说得出口。我想继续问他为什么不回家，犹犹豫豫还是没问。我十分想知道有家不回的人和无家可归的人是否同样心情。

他说是去上厕所，结果偷偷把单买了。我又羞又气。吃完饭挥手告别，张中庭佝偻着腰走进一片阴影。

今天一单都没做成，简直没脸回去。

“顾姐姐，这人不错，是个好人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他吃饭的时候不挖鼻孔。”

“哈哈，是吗。”

我拉着阳阳穿街过巷，手腕上的荧光手环不知何时失去光芒，黑暗里只能隐隐看见一道灰白痕迹。